电影《芳华》是一部追溯青春的怀旧之作，高饱和度的颜色、一张张年轻的脸庞、单纯简单又理想化的时代，从艺术手法、演员配置到故事背景，冯小刚努力地让观众的目光聚焦“芳华”本身，也聚焦到人物最本质之处——人性。

　　你触碰了我

　　原著《芳华》出版前有另一个备选名字《你触碰了我》，这次“触碰”是刘峰人生的转折点。刘峰是文工团的“活雷锋”，吃饺子时，他甘愿盛煮漏的饺子皮；猪跑进了游行队伍里，他主动去抓回来；因为抗洪有了腰伤，他却忍痛和战友一起排练舞蹈；班长要结婚了，他连续工作几个月亲手为新婚夫妻做了一套沙发……影片中的萧穗子看着刘峰和何小萍翩翩起舞，她无法想象文工团如果没有刘峰会怎样，大家对刘峰的善行习以为常。刘峰被推上“神坛”，可是他终究不是神，他有七情六欲，而这竟然使他跌入谷底。一个偶然的机会，刘峰笨拙地向他暗恋已久的林丁丁表白了。当刘峰拥抱林丁丁时，林丁丁意识到刘峰并不是圣人，他也有对爱情的渴望。但林丁丁背叛了刘峰，她向领导揭露刘峰“触碰”她的行为，这一事件直接导致刘峰被文工团集体抛弃。刘峰被公开批判，随后被下放到伐木连当兵，在中越边境冲突时，他成为了前线士兵的一员，在战争中失去了右臂。转业后，刘峰的爱人和长途汽车司机跑了，他只身一人到海南做生小买卖，车没城管没收了，人被城管打了，“战斗英雄”的境遇十分窘迫。而林丁丁在揭发了刘峰之后，依然在文工团唱歌，文工团解散后结婚、出国、中年发福，生活过得还不错。

　　刘峰是善良的，他的善是上善，“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有人说，刘峰是典型的善无善报。但善良真的会有善报吗？不一定，善良其实没有附加条件，在不知道结果如何时，做出善意的选择，这是善良。什么是至善？明知道结果是坏的，不会有回报或不会有好报，也依然做出善意的选择，这是至善。

　　认真地思索，真诚地明辨是非

　　能够分辨出刘峰的善的是所有人，能够珍视刘峰的善的是何小萍。何小萍的“芳华”时代实在有些艰难，童年时被母亲当作拖油瓶，随母亲寄人篱下后被继父轻视、被弟弟妹妹欺负，本以为当了兵就可以不被无视，但从她进部队的第一天就被文工团的男男女女当成了最大的笑话。何小萍的心灵寄托是远方的亲生父亲，她偷穿室友的军装去拍照，只为寄给远方的父亲，让他记住自己现在的模样。但何小萍等来的是父亲去世的消息，她的希望最终破灭。而这时，刘峰出现在何小萍的青春岁月里，他带她来报到，化解没有人想和何小萍做舞伴的尴尬，真诚地对待这个被集体嘲笑、歧视的女孩。其实刘峰对何小萍没有特别的好，或者说刘峰对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好。但不同的是，何小萍没有把这种好当成是理所当然，她珍视刘峰的善良。所以，当刘峰被下放时，她毅然站出来为他送行；之后，当她得到演A角的机会时，她装病逃避表演，以此向抛弃了刘峰的集体发出抗议。何小萍因为这次隐秘的抗争，被下放到战区医院，在战争中她遇到了当记者的萧穗子，她让穗子捎句话给林丁丁，大意是林丁丁背叛了爱她的刘峰，她永远不会原谅林丁丁。这和之前何小萍害羞、隐忍、唯唯诺诺的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此刻，我惊觉：这个低到尘埃里的女孩有着比一般人更为坚定的信念和更加倔强的性格。

　　作家王小波曾说：“认真地思索，真诚地明辨是非，有这种态度，大概就可算是善良吧。说具体些，如罗索所说，不计成败利钝地追求客观真理，这该是种美德吧？”相较于刘峰这种被影片放大的善良，何小萍的善良更为深沉、隐秘，如果是刘峰的善良是绽放的花朵，何小萍的善良则是一粒深埋在土壤中的种子，它蓄积了很多很多力量，顽强地钻出了土壤，直面未知的世界。

　　我们更像萧穗子

　　萧穗子是故事的讲述者，其实我们一直是以萧穗子的视角去追溯这段芳华岁月的。萧穗子这一角色的定位是文工团时期的严歌苓，这样的定位让萧穗子这一形象更为平和，很多冲突点都没有放在这一人物身上，但她却经历或目睹整个冲突过程。萧穗子并不是一个完全客观的讲述者，她有时会站在观众的角度去发表评论或者说是“吐槽”。比如，她对刘峰做出了肯定的评价，认为他是个大好人，但同时又指出了文工团青年男女对刘峰的共性认知：他的好是常态，是习惯，是理所应当的。又比如，萧穗子作为旁观者之一目睹了何小萍“内衣事件”的全过程，在舞蹈老师出面叫停之后，萧穗子对欺负何小萍的人说了句：“过分了啊，我要是何小萍非给你一巴掌不可。”其实，萧穗子从未欺负过何小萍，也从未帮助过何小萍；她对刘峰也是一样，既没有落井下石，也没有雪中送炭。萧穗子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她有明辨是非的观念和能力，但她的爱与恨都不是浓墨重彩的，在一片高饱和度的颜色里，她的芳华岁月有着淡淡的底色。

　　谁不爱刘峰呢？他有着近乎完美的无私作为。谁不喜欢何小萍呢？她楚楚可怜却从不自怜，她表面上有点怯弱，却比任何人都更加孤勇、坚毅。可绝大多数人都更像萧穗子，经历着相对安稳却平淡无奇的青春，有很多无可奈何，也有很多于心不忍，小心捧着自己的记忆，渐渐老去。

　　能抱抱我吗

　　影片结尾，人到中年的刘峰和何小萍坐在黄色的墙下，何小萍问刘峰过得好吗，刘峰说：“和牺牲的战友比，我能说自己过得不好吗？”何小萍说她有句话放在心里十几年了，想对刘峰说。我不由得猜想是哪句话呢？是“我喜欢你”还是“谢谢你”？但都不是。何小萍说：“能抱抱我吗？”于是，刘峰用健全的左臂将何小萍拥入怀中。

　　这也是一次“触碰”——十几年前，刘峰拥抱了林丁丁，他的人生从此急转直下；十几年后，刘峰拥抱了何小萍，他的人生再次出现转折，这次是向好的方向发展。刘峰和何小萍没有成为恋人，但他们以亲人、朋友的身份陪伴在彼此身边，给予了对方最纯粹的爱。

　　萧穗子的声音以旁白的形式出现：“我是在2016年的春天，孩子的婚礼上，见到了那些失散多年的战友的。不由得感叹，一代人的芳华已逝，面目全非，虽然他们谈笑如故，但是不难看出岁月对每个人的改变和难掩的失落。倒是刘峰、何小萍显得更知足，话虽不多却待人温和。”在历史的褶皱里藏着那些只有一代人能读懂的故事，在跨越今日和昨日的对话中流露着不同时代人共通的感伤。一代人芳华已逝，一代人风华正茂，如果你在青春里遗失了什么，记得在人生路上慢慢找回来。